Monday, June 9, 2014

被強留的人,還是走了

雖然數次經歷差點死亡,說實在,還是不太懂要如何面對親愛的人要走的片刻。

如果是我要走,我不需要親友跟醫生談判;如果是我要走,我不需要親友跟院方商討;如果是我要走,只是因為我決定要走了。

如果挨著一堆病痛,強留不走,苦的只有自己;如果我已經歷經數次搶救,只能靠著醫療儀器繼續維持生命的跡象,我為甚麼還要繼續強留生命?

沒有理由不走。

可是處在病重的人,有這樣的選擇嗎?近乎沒有。如果有,就不會出現一次又一次的「家屬會議」,請求醫生讓奇蹟出現。

世界上當然有奇蹟,只是機率較為渺茫。

該讓親愛的人走或不走?多數人選擇「不讓他走」。不走的做法,充其量是不做出任何改變--不拔掉賴以為生的儀器,不賦予醫生任何更動的權力,讓親愛的人的形體,繼續不動平穩的躺著。就算只能看見胸口隨著一吸一呼而上下起伏,好像這樣就夠了。

我們一生之中,沒有不害怕改變的;到了生死關頭,亦然如此。這證明了「變」才是「不變」的真理,向來說易行難。

「家屬會議」的功能,充其量只是讓家屬瞭解病人的現有的狀態;就算是醫生把來龍去脈以及可能發生的情形,通通清楚敘述了一遍——幾近腦死的病人,肚子裡都是糞便;器官逐漸衰竭⋯大多家屬此刻想著的還是「有沒有繼續搶救」的可能。

可躺在床上已近無意識的人,他究竟是想走了呢,還是想要留下來?在這個重要的時刻,他是會議討論的主角,可其感受有真正被誰重視了嗎?近乎沒有。

活著的人,此刻只想強留親愛的人,只想要親愛的人繼續存在,哪怕只能延長那麼一陣子都好。

兩天後,依然是被插著多種維生儀器的病患,還是順著生命的狀態,靜止了一切。家屬沒讓他走得痛快,醫生順著家屬要求做事,最後是他自己帶走了自己,揮別一堆冰冷無趣的儀器。

家屬情緒平靜,似已做好了送別的準備。可如果能在清楚瞭解情勢之後,就允許醫生拔掉傷喉傷鼻的插管,讓親愛的人如誕世般,輕身來去,不就能還於親愛的人更多的尊嚴嗎?

或者我們可在活著的時候,好好的跟家人溝通——如果哪一天我要走了,我只想要你能牽著我的手,感受手心傳來的溫度;我們可以靜靜享受彼此心跳最後一起跳動的片刻;那些吵雜不堪的儀器,通通請它們閉嘴。因為我要留給你們的,是我;而不是插著一堆儀器的容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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