藥流

製造一個生命，需要多少時間？這說不準，因人而異，還要看天時地利人和。

消滅一個生命，需要多少時間？以不侵入性的藥流方式而言，約為12小時，就能把沒有生命的受精卵隨著一次又一次流出的鮮紅血液排除；馬桶把柄一拉，水一沖，什麽都換作清如明鏡的水，丁點痕跡都不留下。

2011年4月30日，中午12時20分。

經過長達3個多小時的掙扎、淚流，終於依照醫生吩咐服下兩顆searle 1461，這原是用來“治療十二指腸潰瘍和胃潰瘍”的藥；孕婦若吃了，“可引起胎兒不完全或完全流產”。我的婦科醫生正是利用它的副作用，為我進行極為溫和的藥流。

醫生原來跟我說，吃了之後，子宮會像生理期期間收縮，甚至收縮得更嚴重一點；護士也叮嚀，如果太痛，可以吃Panadol。

很痛嗎？是有那麼一點點的隱隱作痛。

需要吃藥止痛嗎？不需要。但我不知道我不覺得痛，是因為真的不痛還是因為心裡的痛超越了心裡的痛。所以，即便是因為藥效發作，拉了十次以上的肚子，導致肛門出現撕裂痛楚，我還是沒有吃止痛藥。

每隔3小時就要服下兩顆searle 1461，藥量共有4次。

晚上9點多，服下了最後一次的藥量。估計在子宮內已從3mm縮小為2.5mm沒有心跳的胚胎，和在羊水袋周圍出現的血塊，都排得差不多了吧。

我有哭嗎？

有。當醫生從陰道進行超音波檢查，確定胎兒沒有心跳的剎那，眼眶就紅了。穿好衣服下了床，坐在醫生面前，當他詳細解釋、回答我們提出的疑問時，眼淚已經掉不停。一如以往，他貼心的拿了衛生紙給我擦淚，但這並無法止住不斷湧出淚水的淚腺。離開看診室，眼淚更是劈裡啪啦掉個不停。有一個小女孩看見我在哭，還童言童語的跟她媽媽說“Aunty在哭”，而且還一連說了兩三次。

是的。我在哭。我一點都不想掩飾我傷心的眼淚。

我還有再哭嗎？

有。看完醫生，吃早餐的時候，吃著吃著，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，鼻頭被鼻涕塞滿。

回家後，還有哭嗎？

有。在facebook上po文的時候哭，安靜的時候哭，沖涼的時候哭，安琪爸爸把安琪送去她阿嫲家代為照顧的時候哭，看到大家為我加油的回覆的時候哭……一直在哭，大聲大聲的哭出來。

已經好久，沒有這麼心痛的感覺。

我想起了第一次在同一間診室裡哭的情形。也是因為來第一次紅，從上面的超音波看不見安琪，直到最後從陰道進入才看到安琪為止。那是參雜著害怕和喜悅的眼淚。

我想起了2009年的5月1日，我再次來紅了，而且是鮮紅色的大塊血液。婦科公假沒開，只好到另一家診所去看。一臉冷酷的女婦科醫生冷冷的對我們說“如果你的胚胎不健康，你吃再多的安胎藥也是沒用的。”

果然是沒用的。

這回，打了安胎針，胎兒還是保不住。

事已至此，還是會難過，心裡僅希望藥流成功，千萬別在子宮裡殘留傷心傷身的一些什麽。

夜深，難眠。

這一年這一天，我屆滿30，邁向31。對於人生這回事，又有了更深層的沉痛體悟。

謝謝為我打氣的家人和朋友。請容許我悲傷，我哭泣。